_Oiolossae_

半枝

城南的秀才，城北的郎中。

秀才从不说谎。郎中也不。

俩大小伙子，二十啷当岁，没有婚嫁，更没有什么一男半女。理由只有一个字，穷。
那年的三九，冻得哆哆嗦嗦的郎中揣着一两个铜板去城南买隔夜烧饼的时候，碰见了快要病死当街的秀才。郎中吓坏了，烧饼也顾不得买就把半个死秀才拖回了家里。郎中家里没钱好歹还捡了点柴火，就这么把死秀才给焐活过来。
烧饼还是得买，后来郎中又跑了回去。

这一个冬天，秀才的一口气全靠郎中拼了老命才吊住。开春了，病治好了的秀才没走。他非说，大恩大德无以为报，非要给郎中做活儿不成。郎中看看自己那小药铺，挠挠头。
得。你给我抄药方子吧。
秀才想都没想就答应了。

这回郎中得养俩人了。他自己，和秀才。
郎中开始自己上山采药。有一天，郎中很晚才回来，背上药篓没多少药，怀里倒揣着个小布包。
秀才问他怎么回事。郎中把他拉进屋里悄悄说，他在山上找到宝贝了。就是这草分两枝，一头是救人的，一头是害人的。郎中一边拿出来一边说，但这药摘下来就分开了，他也分不清哪边是哪边，不敢给人吃，得藏起来。秀才说行。

秀才从不说谎，而郎中这辈子撒过一个谎。

这事儿，不知道怎么就被城南那家大户知道去了。那家大户有个老爷子，病了十好几年，一开始还能走动说话，最近几年床都下不了，恐怕是快驾鹤西去了。但这老头子也不死心，成天撺掇他家人出去寻医问药，吃了也不见好。

他找人把秀才给抓了。家丁把人带走的时候放话，你要是不把那药交出来，秀才这双写字画画的手就要没了。郎中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瞅着被拖走的秀才，抓紧了自己藏药的小钥匙。

郎中揣着药去找大户人家放人。药一拿出来，他就把事儿原原本本地讲了清楚。
大户人家不信。他叫人把已经快死过去的秀才拉出来，又把两根草药都摆在郎中面前，要他选一根给自己和秀才吃。吃了能活的，就活下来；被喂了毒草的，就得死。郎中看看被押在院子另一头、膝盖跪得青紫的秀才，咬牙拿了一根囫囵个儿咽了下去。
大户人家把他嘴里的那根抢走，把另一根强喂给了秀才。那根从他嘴里抢出来的药草，他们给老爷子熬了做药引子去了。家丁丢了这两个半死不活的穷光蛋出去。
郎中卧在地上，脸色青白地瞅着秀才趴在石狮子脚下，朝他这边爬。

秀才没死，老爷子也没活。大户人家家里当然出来找郎中寻仇，被分别带走之前，秀才听见郎中冲他喊，说他在树根等他。

他被淹死在了城北大柳树根下面的河里，而秀才被带到城南菜市口毒打。等他趔趄回去，郎中早凉了。

隔年，秀才去考了个试，从此就一路飞黄腾达。从中举的那天起，他就再也没回过小城里来。
又隔了几年，城北桥下柳树根儿那地方，不知啥时候就被人立了个没写字的小石碑。要进京赶考的读书人，每到临走都得上这儿拜拜，图个吉利。每到下了雨下了雪，这碑上就总有像字儿一样的花纹印出来。老人都说，那是药仙儿又给穷秀才写药方啦。

秀才从不撒谎。
而郎中这一辈子，撒过两个谎。